问良词,应是种种。之于你,一场长眠。之于我,一生漂泊。
你眼里三千繁华,万般情。唏嘘往事,荒堂而已。我在岸上,你在哪里。
此去经年。
霡霂初晴风杂穦叶簌簌,朝云熹微,青鸽声戚戚,远山岿峗而湫漻兮,如此良辰晨景,我却只能拎着木桶一深一浅地尽底层劳动人民发粪涂墙的义务。
三驸马府新换上了这么一块象征土豪气派的匾,苦命的我被派去大门口每天擦上三四遍,心中伤感自是难当。
我连忙点头哈腰:“是奴婢自己要抢,若是摔着出意外绝不让府里给出医药费!”我绝对是二十四孝好下人,为了革命利益宁可牺牲自己。
三驸马是贪官。他从一介草民到金榜题名用了三年,而他从娶了公主到变成贪官只用了三星期,我作为驸马府的丫鬟一直以来都以拥有一个如此好学上进的主子为荣。
贰[英雄用武]
都如旧歌舞升平,百娇秾艳曜灵陶陶,如此笙歌繁华的景致不自觉勾起我穷苦人民的情思,遥想一个月前,我尚还蹲在六扇门前跟宋十枭讨价还价。
“瞧你说这话。”宋十枭欺身上前,企图抛媚眼扰乱我坚定不移的心智,“咱俩谁跟谁啊。”
宋十枭美人计不成,淡淡挑了挑眉梢,俊逸的面容上迸发危险的寒芒,一柄剑就架在了我脖子上:“看在你是我开后门招进来的属下,管杀管埋,正好驸马府后院有块风水甚好的空地,你是自己走去做卧底,还是我代劳把你埋到那儿增添点乐趣?”
遥想我无知可笑的碧玉破瓜之时,还特别向往捕快这一职业,在我眼里,那些横行霸道除暴安良的帅哥简直是社会的福音,革命的救星,因而在我的上一任老板李县主因贩卖私盐被绳之以法那天,我见到了来抄家的领头帅哥。
卧底的日子何其漫长,一晃才过去一个月,我表情凄苦地咬着手里的窝头数着指头盼望着宋十枭来解救我。本以为去富可敌国的首号贪官家里薪资待遇一定极高,走出去一定前簇后拥,后来经过啃窝头的艰苦环境,我切身体会了一个痛不欲生的道理,如果我家主子驸马爷没有娶声名远扬的大虞公主,我的希冀还是有可能的。
他摆好了怜悯众生的架势,我堪堪回过神来,指着地上的窝头冲他吼:“你赔我攒了半个月的窝头!”
说到正事我有模有样地正襟危坐,却免不了拿出竹签剔着牙:“大虞天下仅独子一个,他老人家真是磨叽,有的挑?”
当今这世道,吃碗公务员的饭委实不容易。六扇门虽然直属陛下管辖,可政府终究是政府,地方官还是决定不了人民福利,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亘古不变的生存定律。为了能在皇城里一直有肉吃,我们必须遵循爱党爱国爱人民的法则,紧紧跟随陛下太子的前进步伐,也就表示我——驸马府卧底,要开始动手收集三驸马贪污的罪证,将其正法。
烛火噼里啪啦地想,宋十枭摆明不想搭理沉浸在美好生活幻想中的我,啧啧鄙视两声,作势要走,快要跨出门口时,他姿态优雅地微微弯腰,青葱玉白的纤长手指夹起地上灰溜溜的窝头在胸前蹭了蹭,又塞到我嘴里,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目光呆滞许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他这身夜行衣,似乎从来不洗?
“三公主昨天摔碎水镜坊的瓷兔子,出账四十万两,前天购进时冉小筑金银首饰四十箱,出账一百三十七万两,月初在三弦楼会宴宾客,流水席座花费十万两……零零碎碎满打满算,驸马府月不敷出,这个月还是支不出你们的工资,伙食依旧每日人均一个窝头,解散。”
管家斜睨我一眼,嘁了一声:“驸马公主两口子的家事儿还用你操心?”
我赶紧谄媚起来:“人均一个窝头营养恐怕是跟不上,大家早晚没气力干活,那最后的责任不全是管家您担着的吗?”
管家一走,我哀怨地往地上一蹲,心里默默掰着指头:公主月俸四千两,驸马月钱九百两,加之所有田地租收,酒楼返利,以我的数学水平……这还用算吗!驸马不贪污怎么养得起动辄就承包一个大鱼塘的公主?
不瞒你们说,仅是为了数十条巴掌大的小金鱼,公主挥金如土的土豪本性一如既往,大手一挥就在驸马府后头修了规模巨大的鱼塘,这种典型的露富行径简直太罪恶,所以我不得不抓几条烤烤吃掉来为公主积点德。正当我背着鱼篓以视死如归的姿态打算抓鱼时,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正中我的脚踝。我脚上吃痛,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泼妇姿态摔进了鱼塘。
我的天!好一个正气凛然的乡村非主流!
我抚摸着小心脏,表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来……摸鱼的。”
去鳞破肚,洗净刷油,从墙脚搞到两颗火石一擦,坐等烤鱼香喷喷地和我一起愉快玩耍,动作娴熟地做完这些,我讨好地蹭了蹭坐在旁边一脸抢鱼者死的非主流:“没想到阁下也是同道中人。”
我天生心善,在这种尴尬时刻自然是要帮他找台阶下:“你平日里过得够清苦的啊?”
“这身衣裳不错,不如把它当了,咱哥俩去初云酒楼消遣消遣?”
我心下明了他的没出息,嘴一撇道:“大虞公主果真不是谁都能娶的,出嫁前花她爹的钱倒是不怕,就不信能把这江山给败光,这嫁人后得花驸马的银子,真不是谁都能供得起啊,反而让您如此沦落,竟是到了食不果腹的凄惨境地,可真是为难,您说是吗,驸马爷。”
肆[雪中送炭]
讲真,我们家外传温婉贤淑的三公主嚣张跋扈,但凡和驸马说半句话,半个标点符号的姑娘没有一个错过被公主接见的荣宠。我们三公主疑心极重,但凡驸马身上出现姑娘的胭脂口红头发丝都要被暴打一顿,于是乎,风华正茂美少年活生生被折磨成了如今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没有要事更不敢踏入后院一步。
虽然三驸马被我认出之后羞涩地跑掉,但我对宋十枭描述他时评价依然很高。
他窝在椅子上姿态高雅地饮着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与我相比又如何?”
宋十枭的笑容僵在唇角,没能完成一个圆满的弧。昭昭日月可见,生平能够有一次这么彻底地在智商和口才上碾压他,我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于是这天落日熔金,天色将晚,我怀揣着两个花私房钱买来的馒头蹲在门口,忍着小厮看白痴的目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人影,以我的智商实在难以理解,驸马身上没银两,又是个严重妻管严,压根不可能去会狐朋狗友,那这段时间他在干啥?
我忙不迭捡起一颗石子朝他扔去,很不幸没有击中,又捡起一颗扔去,还是落空,当我感慨世态炎凉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双靴子,盘龙绕凤,是皇家打扮没错,心下呵呵一笑。
三驸马轻轻瞥了我一眼,高贵冷艳地向我伸出了白皙纤长的手掌。
却见三驸马不屑地冷哼一声,轻吐两个字:“馒头。”
卧底总是有生命危险的,当我领悟这个道理的时候,是转头看见公主怒气冲冲地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出现在我的面前,其中一个丫鬟正指着我义正辞严地向公主控诉:“就是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向我们打听驸马的行踪,问也就罢了,还不给银子……不,不给银子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她居心肯定不良,以为两个馒头就能勾搭驸马!即使驸马真的为两个馒头屈服,这不就存心给公主您搞事情戴绿帽吗?您想要帽子全大虞的织娘都要排队,轮得到她?”
由于三驸马大半张脸藏在刘海儿后面,正常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他周身氤氲着伤感,轻轻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刘海儿,轻轻地上前一步,把我拦在身后。
时光仿佛定格,整整齐齐排到三丈开外的丫鬟小厮们没有一个敢大喘气,在黄昏即将落下的时刻,三驸马目光坚韧又柔软,光华流转,大义凛然继续说:“不关她的事,我只是……”
三公主打在驸马脸上的一巴掌清脆又响亮,挥了挥手,小厮们的棍子就落在我身上,等到第三棍时,三驸马扑过来,替我挨了棍子,一声又一声,肩膀再结实也是血肉之躯,我抓住他垂到我眼前的手:“我明明才见过你两面,你的受虐倾向太严重以至于公主不打你都不自在?”
当时我就泪奔了,说话不带这样大喘气的!
公主深知怪错了人,还打了驸马,也不计较我为什么要给驸马送馒头,心生愧疚,不仅没把我赶出府,还送来了两瓶金疮药。
正在为我抹药的宋十枭眸色淡淡:“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如此蠢笨,自然可以推诿责任,可三驸马若真是那样的人,还如何在朝野上走到今天这一步。”
宋十枭下手的力度突然狠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身为捕快同情罪犯,才见了两面,你莫看上他了?”
我于江都长大,无依无靠,照顾我的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兄长,他身形颀长挺拔却总戴着面具,他从不让我受人欺负,只可惜,他在我十岁时离开,只留给我半枚玉佩。他教会我催眠术,总抱着我转圈,世界的光怪陆离全在他眼里。今日三驸马替我挨打,嗯,那感觉像极了。
他冰凉的手指在我肩上一顿,有些慌张:“我喜欢。”
宋十枭留给我一封信,可以说是情感丰富,内容充实,丝毫看不出执笔之人早就三观尽碎节操全无。
我托着腮心下郁结,任务的危险程度简直堪比硬闯紫禁城,别说我不知道紫禁城长什么样,单凭我的谋略武艺,守门大哥也不会让我看见紫禁城长什么样。
年终奖是芹菜味的窝头吗,好怨念。
果然是宋十枭能干出的事。
大虞官员之间传递信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加密文件的右上角要盖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戳,这个戳可以用手摸出,痕迹越深,文件越是绝密。当我摸到一份戳比纸张还要厚的文件时,我想,我大概是得手了。
“御医已经就皇上的病情下了三回病危通知,太子无能,您再不做决定,我们就没时间了。”
来不及细思,院中忽然火光漫天,澈影见势不好,跳窗而逃。公主进来的时候,书房里赫然只有两个人,我和三驸马。
陆[恍然大悟]
隔壁传来的声音嘶哑又富有磁性:“没出息。”
“我吃的就和你们一样。”驸马说到这里,我咬鸭腿的动作都僵硬了一下。
宋十枭让我去盗文件,没想到三驸马正约了人一起思考人生,公主发现三驸马没在卧房而去了别处,气势汹汹追来,果然抓了个正着,我就是一悲催女炮灰。
“走!”
三驸马再也坚持不住,以剑撑地,喊了一声:“你快走!”
我此生都未曾大惊失色:“宋十枭!”
如果这样去想,澈影跟三驸马的对话,似乎也有了解释。
我十八岁时央求宋十枭收留我,便成了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快。他待我极好,俸禄比别人多,干的活比别人少,除了此次卧底,没让我出过一次危险任务。
他面色温柔潋滟,却是回答俩字儿,你猜。
世间奇妙的本领诸多,我尚年幼时就领悟的催眠之术许久未曾使用,用来对付宫中侍卫比刀剑效果更好,到达金銮殿时,站在我身后的,却是宋十枭。
但是宋十枭嘴角扬起的笑意却昭示着我的愚蠢,他一步一步走向我,伸出手从我身后的供奉台上取过铁卷,声音极轻地响在我的耳畔:“我从未受伤。”
柒[背道而驰]
我方才知道,铁卷里根本没有丹药,而是兵符。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跌到负数,而一边的三公主却还悠闲地玩弄着她的珠宝。
如今我看宋十枭是异常的诡谲,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竟是荡然无存,他慢腾腾地道:“我今日带兵逼宫,皇上和太子已被控制,我预计年后登基,届时,你就是我的皇后。”
宋十枭意味深长地问我一句话,很久以后,我都后悔当时没有回答他。
男人总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找一个借口让人信服,但事实就是他想要这个天下,就如他们喜欢用朱砂炫富,却偏要说那东西的作用是辟邪防腐一样。
险些,就忘记陛下交托给我的任务。
“阿禾,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等你嫁给我,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管俗世纠葛,你看这样好不好?”他没有看我,而是自顾自说着“我们去江南,那里山好水好,可以养鱼。”
宋十枭的面色一僵。
宋十枭转过头来看我,目光融着夜色,深情而柔软,嘴角的笑意浅浅淡淡,哽咽了半晌,却没有说出话来。
茶毒叫作三旬,分三次服用,前面的两份,早在他假扮三驸马时,由公主加在他的汤饭里。
我想我可能有片刻喜欢过宋十枭。
等他的呼吸渐渐变慢,我开始在他身上搜寻虎符,我从他怀中唯一取出的,竟是半枚玉佩。我望见它的第一眼,浑身战栗起来,颤抖着双手从腰间取下我的随身之物——十岁前,兄长赠予半枚玉佩,与他的正好是一对。
我的眼泪仿若决堤,想要伸手去碰他,却不敢,我捂住眼睛,良久,我才抱住他渐渐变凉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尾声[终成眷属]
圣上那时不过是皇子,设计陷害我的父亲,才得以登基。
我带回来的,不只是胜利,还有一个出生才一个月的小奶娃,长得粉粉嫩嫩,她是江都小郡主,都说稚子无辜,皇上心软留下她一条命,她还没有名字,我便脱口而出昼欢,韶华昼白,为欢几何
我已经没有亲人,唯独她让我时常挂念。
我第一次正面与她相见,却是去抄家,她自称十禾,求我收留。
我从未想过篡夺江山,只是那一次,我无意间听到太子要皇上为他和昼欢赐婚,我攥紧了拳头,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得到天下,我也必将失去她。
将错就错,他平日装束只露半边脸,我只需化一个简单的妆就能瞒天过海,于是我以朱砂藏起了他的尸体,以他的身份收集更多机密。
我可能错了。
喝下这杯茶后,我就知道,我和亦欢再无可能了,她最终也没有选择我。
可是,她为什么在哭呢?
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我,手中牢牢握着两枚碎玉,反应过来时一蹦三尺高:“诈……诈尸了!”
“那倒没有。”她愤愤地握住拳头,“我只是在感叹,三公主那么不靠谱,我为什么将下毒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我顿了顿,恍然间笑开了:“是。”
初一:宋十禾
锲子[荒堂漂泊]
情深归宿瓷心,鲜衣遍野花芦,阖上供养意长。无谓一去万里,无谓翻山越岭,只求明月一醉。
宋十枭喝下那杯毒茶的时候,我想,江山有我,此后,你且慵懒去,不理晨昏。
壹[朱砂热潮]
似乎是开春以往,整个京城笼罩着一股浓浓的喜庆,首要自然是新晋驸马一跃成为天之骄子,迎娶陛下捧在手心里侍奉长大的三公主,次要自然是豪门贵胄之间开始流行一种畸形风尚——喜欢在窗牖牌匾上涂一层朱砂。传说朱砂可以辟邪防腐,以示其府上浩然正气。据坊间地痞分析,朱砂热的风靡表面是赶流行,实际上是在炫富,谁家的牌匾越大,朱砂涂得越厚,就表示这家人越有钱。
“这活真不知道你抢什么。”老管家给我分配抹布的时候十分高贵冷艳地瞥了我一眼。
果不其然,老管家顿时喜笑颜开,赞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我不是一个捕快。
月黑风高夜,孤男寡女时,哦不,捕快卧底时。
“驸马府危机重重,每月你至少得给我支出十两银子作为活动经费。”我妄想着宋十枭可以多拨出点小费,以便安抚我饱受摧残的内心。
我岂是如此没有底线没有原则的人,当即抬起袖子擦干鼻血,义正辞严地道:“亲兄弟,明算账!”
宋十枭的威胁让我一哆嗦,捕快做成我这样委实够憋屈,而英雄就是要能屈能伸!就是不能要脸!我痛哭流涕地趴在宋十枭的腿边:“宋大人饶了我吧!明天我就去三驸马府应聘扫地的!”
他十分派头地大手一挥,捕快们立即自他身后倾巢而出,见人抓人,见钱塞口袋里,当即我就感动地抱着宋十枭的大腿请他收留我一介孤苦伶仃弱智女流。
“窝头好吃吗?”如狸猫般轻盈的身影窜过,抖出一阵疾风,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夜宵被旋风刮到地上,自是痛心疾首,几秒后我抖着下巴肝胆俱裂盯着宋十枭,他立即收起折扇心疼道:“啧啧才一个月不见,你竟然如此思念我,都热泪盈眶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仔细听着。”
“我们的深情厚谊的一个窝头可以破坏的吗!至少也要两个!”宋十枭脱线地朝我正色说道,言罢甩袖子坐在我的咯人的硬板床上,“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病重,正苦心挑选继承人。”
“没皇子还有驸马,”宋十枭撇嘴,“陛下是出了名地纵容溺爱三公主,太子烂泥一摊,三驸马在朝野间颇得人心,羽翼丰满,他就一个不好——贪。”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在三驸马府卧薪尝胆,终于有个盼头了,想到此,我不由得叉腰仰天大笑三百声,险些闪到腰就不提了。
宋十枭笑容满面地揉着我的头:“不要太感动。”
叁[承包鱼塘]
管家手里捧着账本意气风发地开完例会摇摇晃晃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袖子:“公主这么败家,不是,这么豪气,驸马月俸还供得起吗?”
管家就是不一样,脑海里深刻烙印资本阶级毒瘤,回答简洁机智,毫无破绽。
管家眼皮一耷:“就这一个窝头还得仰仗咱们驸马积极上进,评职称评优都妥妥的全朝廷第一,年轻人啊,就是要学会知足,我看好你哦!”
作案动机找到,线索还毫无头绪,我低着头,盯着哀怨嚎叫的肚子。天可怜见,在这种性命堪危的时刻,我只能对不起公主昨天派亲兵去南海特地抓回来的小金鱼了。
“公主的鱼塘也胆敢擅闯!”一道声音清清冷冷在我头上响起,我揉揉濒临死亡的腰,杀气重重地抬眸望去,这一看——
只见来者一袭织锦玄衣,穿金戴银俗气毕现,大束头发堪堪束在脑后,右手摩挲着几颗石子,最难以忽略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刘海居然可以这么整齐地盖住大半张脸!
万万没想到,下一秒这个突如其来的非主流就坐在了池塘边的榕树下,对我颐指气使:“不抓满十条别想上来,就这塘子里的鱼还不够塞牙缝。”
他用仅露出的一只眼不屑地扫了我一眼,张嘴正要说出啥高冷的话,肚子“咕咕”惨叫一声,什么高大形象都毁了。
他委屈地点点头。
他立刻很有节操地摇头。
他本来正听得热泪盈眶,马上就要跟我把手言欢了,听到最后三个字一蹦三尺高,我仰起头看见他在残阳下愤怒地瞪着我。
展望大虞盛世,无人不知三驸马是个刘海掩面的非主流,纵观全驸马府,无人不晓三驸马是个受气包。
于是乎,我来到驸马府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颜值,那气质,那……那刘海,简直就是玉树临风,高大威猛,行云流水,百鸟齐鸣。”我把生平所学的四字褒义成语都拿了出来,却遭到了宋十枭的鄙视。
“一朵鲜花,一坨牛粪。”我的形容是如此客观动听,在看到他嘴角勾勒笑意的时候及时补充,“牛粪是你。”
为了尽快取得贪污罪证,我决定以身犯险,跟驸马套近乎。经过我的威逼利诱,丫鬟们一致表示能见到他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黄昏时分下朝回府的必经之路——大门口。
我皱着面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驸马已然风骚地踏进大门。
“驸马太巧了,你也来这儿看夕阳?”我笑意猥琐地站直身子,一只手横在额上假装搜索着已然回家会周公的夕阳。
这是在暗示我吗?难道我的卧底身份已经被他察觉了?还是他要……我咽了口口水,极有贞操地紧了紧衣襟,表示我是不会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我大松一口气,把油纸包好的馒头递给他,没料到他也不嫌磕碜,丧心病狂地啃起来,我大惊失色,这得是饿成什么样啊……我心下不忍,拍着他的背说:“别急,吃完了还有。”
这小丫鬟的神逻辑和堪比名侦探柯南的推理能力把我和三驸马立即震慑住了,公主很明显也没快速地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拨开我的脑袋对三驸马严肃道:“是不是她勾引你的?”
“是我主动的。”
“啪!”
一直到公主消了气,刑罚停下,他才仰着头对公主说:“我只是……吃了两个馒头……”
伍[行动初步]
“你说驸马怎么想的?把我交代出去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我撇嘴:“你这么说,我还不忍心伤害他了。”
我的脸红起来,本想说早已心有所属,却觉着没啥必要告诉宋十枭。
我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宋十枭:“你向来不喜欢穿高领衣裳,今儿是怎么了?”
天朗气清,一日之晨。
他让我潜入驸马书房盗取机密文件。
有了这样清晰而深刻的认识,我一天没吃下一口窝头,连擦驸马府最红最亮的朱砂牌匾时都没什么气力,管家还特别叮嘱我:“月底结算工资和劳动量挂钩,你年终奖还想不想要了!”
砍柴烧火,扫地擦墙,我忙活了一整天,傍晚时宋十枭的信鸽悠然飞来,停在灶台前看着我。这只鸽子颇通人性,我还未开口,它就抬起左脚,牵起的字条上写着——莫忘今晚之约。
太阳方一下山,我就给驸马书房的守卫送去加了蒙汗药的暖身酒,于是乎,守卫们丢盔弃甲睡倒一地。这过程简直太轻松,轻松得让人心惊。
正要离开,书架隔壁传来的声响让我停住脚步。
说话的人即便大半个身子融入夜色里,我也能轻易将他认出来——宋十枭唯一信任的捕头,我的顶头上司,澈影,难不成澈影叛变?
我们美丽又善妒的三公主愤怒地大喊:“捉奸!”
“我从没住过如此高级的牢房。”我正躺在柔软的沉香枕上啃着府上大厨亲手烹制的鸭腿,发出一声诚实的喟叹。
我回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由和富贵你总得选择一样,说实在的,若是日日伙食都这样好,我还真不想出去了,让你连续吃一个月窝头,看你还有没有出息。”
这几日我已经将关系疏理得八九不离十。
我闭口不言一直到晚上,没等到送饭的小厮,却等来一队黑衣杀手,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向我袭来时,一颗石子儿破墙而出,一颗两颗三四颗,不知驸马是从哪里找来这许多石子,不一会儿,黑衣杀手死了一片,墙身也几乎被穿透,我怯怯问了句:“现在怎么办?”
秋天的夜里晚风很凉,我跟在三驸马后面跑,看见血迹已在地面上形成一条路标,才知道他早已受了伤。
危急时刻,我这样在意生命的人,肯定是要跑,但是在这之前,有件事必须要做,我冲到他面前,掀开了他的刘海。
早在三驸马替我挨棍子时,我就不慎看见了三驸马刘海下的脸,后来宋十枭特意穿高领衣裳遮住伤痕时,我就有所怀疑——三驸马和宋十枭,本就是同一个人。
尽管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谎,但是我知道,我要救他。
我十九岁生辰时问宋十枭,你是不是喜欢我?
就冲这个欠揍劲儿,我也绝不要宋十枭死。六扇门古籍记载,紫禁城的金銮殿中,有一枚铁卷,内藏人世间最好的丹药,我想,是时候去盗药了。
我的欢喜大过惊讶:“你醒了?”
大约是使用秘术耗费心神,又受到刺激,他话音才落,我便晕倒在地。
我与三公主被囚禁起来已有五天。
宋十枭一早便知道我会催眠之术,才会以自己的命来威胁我帮他拿到铁卷。
我抱膝等到夜里,终于被归来的宋十枭叫去了六扇门。
我心下一悸。
“阿禾,你相不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是宋十枭轻轻地搂着我,月色如水,他说话时的眼眸中似有流光万千,我险些就把持不住。
转眼登基前夕,宋十枭敲开了我的窗子,一如三年前来抄李县主家时,我第一次见到他,容颜美好,英姿勃发。
宋十枭规划的蓝图真是让人心动,我十分配合地回答:“我喜欢鱼,最好养鳜鱼,红烧味道最好,刺也少,吃起来方便。”
讲真,我并不觉得宋十枭喜欢我,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穿我的身份,我不是穷苦的丫头十禾,而是江都郡主昼欢。
我端了一杯茶给他,从此以后,他真的说不出话了。
驸马是假的,公主本不信,只怪宋十枭为了易装时能够有个样板描摹,用朱砂将驸马的尸首保存,散播朱砂炫富的谣言出去,只是为了他在大量购买时不会引起人注意。我循着牌匾上的朱砂味道,找到驸马的尸体,公主大惊失色,决定帮我。
他对我多好啊,他不要我挨棍子,也不要我住牢房。只是我父母早亡,由皇帝抚养大。我不可能因为他对我好,就舍弃皇上的养育之恩跟他走。
宋十枭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嘴角扬起了笑意,闭上了眼睛。
“宋十枭!”
我是宋十枭,八岁之前我还是受万人瞩目的皇太孙,八岁之后,我成了当今皇帝的贴身护卫。
所以说,做大事的人一定不能总是犯纠结,一旦纠结,就容易出事,他又愧对我,又怕我,于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江都叛乱,皇上让我跟着大将军一同出征,以表忠心。
我希望她不要如我的童年一样凄惨,能够一世欢喜。
她逐渐长大,我常常瞒着圣上戴上面具去看她,我保护她平安度过童年,当我升任六扇门总捕头时,无暇再来照顾,便留给她半枚玉佩。她十岁时,泪眼迷蒙送我离开,我没有再回头。
那正是她奉旨面圣后的几个月,皇家向来用人谨慎,江都孤女,卧底的最佳人选。我知道,是皇上不放心我。
我需要一个盟友,三驸马头脑精明,做事稳重,没想到的是,在我找他共商大事的当晚,皇上派来的刺客已经将他结果。
闯紫禁城那天,她边使用秘术,我边在后面为她善后。我只是想知道,她若是能为了我的性命硬闯紫禁城,她会不会背叛皇上,来到我这边。
我逼宫之时就与皇上谈好条件,放过亦欢,我便离开,他已年迈,正有让位之心,所以明日,实则太子的登基典礼,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早前曾对她说,相不相信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她,她大概是不相信的。
那杯毒茶已被我的肠胃消化掉,没吃晚饭的我有些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喂,你哭什么?”
我将手臂撑在脑后:“这么希望我死?”
我从未见昼欢这般小心翼翼,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你只能回答一个字。”
黄梅声起,梦里百年,温了一见痴情。秉朝夕,乘风,一洗月白,遂赴之。你瞧,轻轻欢喜,轻轻长情,便轻轻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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