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是日落西山而天未黑的时分。神奇的、美丽的黄昏,弥漫、普及在天空及大地之间。
那黄昏的霞彩,总像是红日跌落西天的苍山而溅起的(或许是那轰响,太遥远了,我们已无法听见)。黄昏何以彩霞满天?――这是绵厚的、围拥地球的、并不纯净的大气和阳光合作的产物。红日西沉,斜射的阳光,所穿越的大气层,比太阳在天的任何时候都厚。这时,西天的上层大气,已较早地、大量地,使蓝、紫光等短波光,成为了散射光,因而,下层大气所散射的,主要是穿透力要比短波光强的长波红、橙光,在人和动物眼里,弥眼便只是“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景色。其实,在红霞满天的背后,天空依然呈现着苍茫无垠、梦幻宁静的蔚蓝。
日语中有个形容晚霞的词,很美丽,也很形象,叫“夕烧”。我想,这是一个可表征热烈和寂静双重意义的词。“这是大蜥蜴的黄昏”(聂鲁达:《诗歌总集》)。诗人眼中的黄昏看来是宁静的。黄昏之静,铺天盖地,弥漫游移,润物无声。大蜥蜴确是一种耐得住寂静的动物。我在电视上看过,它伏贴在黄昏阴湿的地皮上,可以好几小时一动不动。大蜥蜴即便行动,给人的感觉也是寂静的吧。“那黄昏,睡得多平静”(艾略特:《阿乐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黄昏,总给动物与人,籽粒灌浆般的宁静。
二
依然来访的黄昏,还总予人多情、松懈、自适、慈爱和似有似无的几分神秘。
日子,又日落西山了,千古亦然,令人眷恋且怅然若失。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沐一身黄昏氛围,潜意识中那几条总欲浸淫放松、宽松的虫子,冥冥中就神秘地开始了蠕动;黄昏终于来了,黄昏,漫漫漶漶,绵绵软软,总容易教人有些身不由己地释放自己;黄昏的土地,居然又还是很温热的(温热是释放的资本)――除非雨天。黄昏时分,土地丧失了太阳的照耀,在度过一段热量的收支平衡后,便开始进入自动散热的时期。(这时节,即便月出于东山之上,反射过来的阳光也是很飘渺而且有限的)土地的散热,比有无中的山色,居然更神奇,肉眼是看不见的。土地散热,所释放的长波辐射,无声无息,使抚贴大地的空气,能够微微升温,土地慢慢转凉。旷野田畴,倘若又恰遇静风,那远方,远村田畴那边,尤其在晚秋,地表之上偶尔就会良玉生烟,静静悬布、弥浮起一抹雾霭,如同柔软的烟桥。草梢上,露珠的孕育已经开始。
白天具象、清晰的屋宇、山峦、绿树,随着黄昏的深入和浓重,逐渐地,最后全变成了暮鸦色的剪影,我长久地观察过,这种剪影的形成过程,符合哲学的量变质变律,最终会成为分不清颜色或天下一色,似有超圣感。当然这种过渡和转变,是极平稳和了无声息的,然结果却给人以假象,甚或还多少带有蒙骗的意味。诗曰“商略黄昏雨”,其实黄昏滴滴答答尚少。群群暮鸦或者暮雀翅驮斜晖飞落树梢,噪闹不已,说是营巢,其实鸟语神秘莫名,你能知道?
往事越多年,那一年还在湛江,从夏天的黄昏出发,我步入海滨,暮色随时间洒落、浓重,越来越重,不经意间我竟步向池塘,竟然沿着池塘堤,转了一圈又一圈,竟然总是寻不见回路,蛙鼓满耳,海风微凉……
三
黄昏在我们亲爱的地球上,下体伏贴着总是更新的地面旋转着。地球,总是自西向东地转向、转入黄昏。每时每刻都有跨越南北半球的弧面,张开双臂,在接受黄昏。地球上的一个地方一天总有、只有一次黄昏,(极地除外)黄昏总是周而复始地抚摸、恩泽着人间。(站在太空之上,或从科学的角度进行推论和想象,就能平静地接受这一点)黄昏的光色变化,影响着整个大自然和紧紧依赖之生活的人类。
许多事物皆有对应性。人类的思想和活动,其实,多少也在影响和改变着黄昏。因为大气的污染,因为温度的上升,因为灯火……已使黄昏的光色没有了往昔的纯粹。黄昏有了幻化。谁又敢说人类某些奇异的、强力的活动,对地球的转速不产生影响呢?
今天,即便是鸦背驭来的黄昏,与原初的、文学的黄昏,也不完全相同了……